作家方之在50年代从事共青团的工作,1979年10月22日,死于肝癌。反思文学的典型作品《内奸》成了方之的绝笔。
在我国文坛,反思文学实际上是五四时期“问题小说”的承传和发展。这些作品大都在历史的大背景下展开对“人”的价值的思索,以中心人物的生活道路和经历来连接共和国的各个历史阶段。
这个故事前半截发生在抗日战争年代,后半截发生在文革期间。 小说里写道“来了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波壮浪阔,惊天动地,是个见灵魂、出文学的时代。大忠大奸,真左假左,都各自显出了本相。”
有人痛恨那个年代,把自己犯下的过错归罪于那个年代,因为那个年代像一面照妖镜,炽灼金光剥落了他们的伪装,露出了本来面目。同样经历过那个年代,有人可以云淡风轻地说一句我们没做任何对不起良心的事,高下立见。
小说叙述的故事发生在苏北农村,时间则从40年代初的抗战时期一直到70年代末,先后跨越了近四十年,作品以“不干不净,好吹好玄”、经历复杂的榆面商人田玉堂为主人公,通过一系列富有传奇色彩的情节和生动的场面,在与各色各样的共产党人的对照中,揭示了“内奸”这一命名下的复杂内涵,体现了作者对四十年中国历史的深刻而又别具特色的思考。这种在历史的纵深中展示社会悲剧,并对导致悲剧的历史原因作出追根溯源的探询的方式,在当时是具有代表性,它是建立在作者二十多年的个人命运遭际和对民族、历史的痛苦而执着的思考的基础之上的。
这期间,有不曾屈服的共产党员,有经不起考验的共产党员。
作品塑造的主人公田玉堂,是“文革”后文学人物画廊里十分独特的一个。所谓“不干不净,好吹好玄”,只是带有特定政治意识形态眼光的一种界定模糊的评价。这个普通的小商人在战争年代里,因为日本侵略军的蹂躏而惶恐不安,也为八路军的日益壮大而惊异。当他看到家有万贯的大地主少爷严赤不仅参加了共产党,而且变卖捐出了全部的家产,惊诧之余他感到纳闷:共产党何以有如此的吸引力?自此他不再像躲避土匪那样躲避共产党了,还很乐意与他们交往,作为与共产党交善的商人,他不仅为新四军提供了许多药品,还时时牵挂着他们的生死安危。1942年日本军队围剿新四军的时候,黄司令员托他设法掩护快要临产的女共产党杨曙,她正是副司令严赤的妻子。田玉堂以多年为商的机敏和社会关系,闯过重重难关,终于使母子二人平安无恙。这是小说上编所叙述的故事。下编则已是“文革”时代了,当了县蚊香厂厂长的处处受人尊敬的民主人士田玉堂在一片“砸烂”声中一下子变成了牛鬼蛇神,“什么挂牌子、高帽子,阴阳头,喷气式之类,倒也平平,无啥可说”,但当有人出于不可告人目的诬陷黄司令、严赤夫妇为“内奸”,并要他作伪证时,他本着自己的良心实话实说,因而招来一顿打,并将他革职为民,遣返故乡喂猪去了。田玉堂对拷打他的“造反派”说:“今后打起仗来,还有谁来掩护你们工作同志呢?”。
“内奸”本是个充满政治意识形态和党派色彩的名词,在中国现代复杂的政治斗争历史中,它的所指往往随着党派立场竿时势的变迁而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内奸》中所叙述的老干部在“文革”中被诬为“内奸”终而昭雪的故事和背景,并没有越出四十年党史斗争的范畴,与当时流行的“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作品的题材也并无多大的差别,但作者所选取的叙述视角却是相当独特的。小说以田玉堂这个富于民间色彩的人物为主人公,以他的眼光看取四十年来的政治风云,使这段历史的是非曲折又有了另外一种解释。就田玉堂个人来讲,作为一个普通的商人,他的历史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的地方。他为共产党做事,是出于一个中国人的良知和对这个组织的朴素的好感,并不曾出于一种信仰而使他把全身心都交给组织,对于真正的共产党人而言,他始终是一个“同路人”,他从惧怕、远离共产党,到同情、钦佩、最终参与共产党人的事业,成为一个小企业的厂长,都是出于一个普通百姓的良知。但具有悲喜剧意味的是:他正是以其特有的甚至有点软弱的方式,不仅保护了他自己人格的完整,抵制了政治阴谋者的行径,而且还在某种意义上成了黄司令员、严赤这样的英雄人物的救命恩人;更与像田有信这样在“干干净净”的白大褂底下精心掩盖着私利的“共产党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