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后的那两年,莫名喧嚣。
10年前的4月2日,王小波在家里向朋友展示他刚办下来不久的货车驾驶牌照。“实在混不下去了,我就干这个。”他说。
我们当然能理解他做出如此打算的原因。除了高大的身板看起来适合这个职业之外,事业上的挫折也使他离方向盘更近:辞职在家写作,写出的文字不但卖不出去(也有例外,可能是得益于其中的性描写,《黄金时代》在《家庭医生》杂志上进行过连载),还给作者惹来一大堆麻烦。不管换作是谁,恐怕都要考虑另谋生计了。
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这位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有文学才华的预备役货车司机,终于没能用上那张牌照。9天之后,他死了,安静地死在家里,死于心脏病突发。
谁都没想到,逝世之后,“王小波”这三个字会被人争相传颂。他的代表作被摆上无数文学青年的床头——“王小波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成千上万的人都这么说。人们当然不需要知道,1997年之前的王小波,甚至很少被人称为“作家”。
大物理学家海森堡说:“我就要死了,我要带上两道难题去问上帝——相对论和湍流。”
十年前王小波的死讯传来,突然离去的王小波带走了什么难题去见上帝?又留下了什么遗产?
王小波带走了什么;不过从王小波的作品大体可以看出:他最欣赏的人生大概就是那种能在“智力游戏(活动)”中度过的人生了。他说:“追求智慧与利益无干,这是一种兴趣。现代文明的特快列车竟发轫于一种兴趣,说来叫人不能相信,但恐怕真是这样的。”
“恐怕真是这样的”,说明王小波并无绝对把握,不过从王小波的许多文字来看,“相信智慧是美好的”这可以视为他个人的一种信仰。
有个关于阿基米德的传说,他正在研究一道几何题时,破城的罗马士兵冲了进来。当屠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阿基米德从容地说,且慢动手,让我把这道几何题做完吧。
那些罗马士兵是否让阿基米德算完了这道几何题?那些屠夫又会如何看待这种与求生本能极为反常的要求?我想,即使阿基米德完全不在乎生死,恐怕他此时也没有心情想着要带走这道几何题去见上帝吧。
个人在智力的游戏中度过一生,基本上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福气。
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的有限智力注定要用于应付生计,而不是享受的。他们带去见上帝的问题与纯粹的愉悦的智力活动无关。
王小波的文字机智幽默,他的不少文字都在阐述着这样的主题,他羡慕的是维特根斯坦这样的人。维特根斯坦在临终时曾回顾自己一生的智力活动说:“告诉他们,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
王小波认为,人应该尽量使自己成为思维的精英,而不是道德的精英。一个人应该尽量过着充满智性的生活。在这个浮躁甚至已经处于狂躁的世界中,狭义的成功已经成为压倒的尺度。我们很难改变什么,我们能改变的也许只有自己,而改变自己所能够依赖的,就是通达的智慧了。
所以评价王小波,又有了一个很重要的尺度,他个人的尺度。对王小波而言,也许最好的纪念就是,你仍然能从他的作品中感受到由智力活动而带来的快感,你能够相信智慧本身就是美好的。
“时代三部曲”表面上是王小波作品的合集,每部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联系,但其实是有一个逻辑顺序的。这个逻辑顺序就是:《黄金时代》中的小说写现实世界;《白银时代》中的小说写未来世界;《青铜世界》写的故事都发生在过去。记得他曾经说过:“《黄金时代》(他指的是中篇小说《黄金时代》)是我的宠儿。”》。“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也正是在此时,王小波这句名言开始流传四方。
十年过去了,王小波的影响力一直存在着,他的作品哺育了一批文学青年。有相当多的模仿者都在为学习他的叙述方式感到兴奋,以至于出现了一个写手团体,自称是“王小波门下走狗”。迄今为止,《王小波门下一群特立独行的狗》已经出到第四本。
对于以上的这些情形,我想,王小波生前是无法想象的。如果王小波在天有灵,面对生前生后的巨大反差,以及那些追随者的正解与误读,又会作何感想呢?那些自称喜欢王小波的人,又有几个能真正读透王小波字里行间所凝聚的深遂独特的思想呢?
(中安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