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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白先勇

发布:2009/1/16 10:47:26   点击:7524

       翻着电视频道——朱军的《艺术人生》,嘉宾居然是白先勇,白先勇穿着橘红格子衬衫,外套一件红毛衣,棕黄色的长裤,正是时下标准的美式休闲服饰。他在座椅上跃动着,脸颊红扑扑地笑着,儒雅,随和,已至暮年的他,面对明显有些吃力的朱军一些不合时宜的提问,嘴角,噙着笑,眼里,透着悟禅的洒脱,流露着飘逸的淡泊。岁月并没有洗去他身上残留的淡淡贵族气息,和那淡淡的忧郁。

       很多年前,当白先勇在人民印象中还只是《现代文学》代言人的时候,除了晓得他有一个名爸爸,就只知道他的书在新华书店没有卖——因为触及了某敏感点。之前电视剧版《孽子》在台视热播整整一年,之后《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引乱上海、北京的艺术舞台,直到如今青春版昆曲《牡丹亭》唱响内地各高校,愚钝的我们这才看清,我等曾经狭窄的眼界和胸怀,今时今日,终于可以开阔至此。

      白先勇,当代艺文界巨擘,被誉为“继张爱玲之后最优秀的短篇小说家”。白氏在上个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间的许多作品为当时的人们耳熟能详:《台北人》、《玉卿嫂》、《永远的尹雪艳》,及长篇小说《孽子》和系列小说《纽约客》等等,其中不少作品被相继改编成影视剧:谢晋的《最后的贵族》改编自其《嫡仙记》、刘晓庆主演的《金大班的最后一夜》;2003年,改编自同名原创小说的电视连续剧《孽子》在当年台湾金钟奖上,一举囊括六个奖项,小说原作也在出版17年后重登畅销书榜。

      然而,白先勇却是世界华文文学的一个异数,迄今为止,短篇小说不过30余篇,长篇仅有一部《孽子》,再就是一些散文与评论。但白氏作品大多因吸收了西洋现代文学的写作技巧,融合到中国传统的表现方式之中,描写新旧交替时代人物的故事和生活,富于历史兴衰和人世沧桑感而成为华文作品中的经典。他的小说被译成英、法、德、意、荷、希伯来、日、韩等多国文字,在海内外都拥有广大读者。白的作品的背景不外乎是三四十年代的中国,五六十年代的台湾、美国。几十年来,在对台北风貌的描绘上,台湾还没有出现另外一部文学作品,可以取代白先勇写的《台北人》。白先勇在美国爱荷华大学创作班学习时期创作、1971年出版、由14个短篇组成的著名的小说集《台北人》,被当选“台湾文学经典”三十本书之首。

     《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是《台北人》系列之一,讲述了一位风华绝代的舞女大班金兆丽及“百乐门”四大美女的风月传奇和悲情姻缘。这是一部由轻歌与曼舞、灯红与酒绿、朱颜和白发、香鬓与俪影、西装与旗袍、金钱与爱情、苍凉与华丽交织而成的醉梦人生,该片曾轰动港台及东南亚地区,并荣获当年金马奖多个奖项。著名歌星蔡琴也凭借在影片中演唱的主题曲《最后一夜》而红透华语歌坛。

      事实上,当他的小说《游园惊梦》、《永远的尹雪艳》第一次在国内最权威的文学大刊上介绍过来,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人们毫不怀疑地判定他是中国当代最优秀的短篇小说家。

       忘了是别人评价白先勇,还是白先勇自己说过的两句话:为人生的文学,为文学的人生。某年北京作家协会首次评选最受欢迎的华人作家,结果是白先勇。

      喜欢白,因为他笔底的行云流水,因为他淡淡的乡愁。有人说白的小说虽为西式的包装,却是中式的内涵。这想必与作者的经历密切相关,一个真实的创作者,在自己的作品中,投影的不仅仅是自我,也许还有他所企望的世界。即使只是幻觉。

      他的每篇小说读来都像一杯醇酒,笔底下流淌着曹雪芹的风韵。他写从大陆流落到台湾的各样“台北人”,无论大将军还是交际花,里面的乡愁、彷徨、无奈和悲凉,从繁华到衰败,从个人悲剧到社会悲剧,都让你有刻骨铭心的人生感悟。著名学者夏志清教授说:“白先勇是当代短篇小说家中少见的奇才。在中国文坛上,成就可和白先勇相比的,从鲁迅到张爱玲,也不过五、六人。”

      知名导演熊源伟对白的作品更是推崇有加:“在我的阅读经验中,白先勇先生堪称当代中国作家之翘楚。白先生出身贵胄,经历了绚丽之极归于平淡的岁月。难怪他的笔尖流淌着悲天悯人的情愫,他的篇什敛聚着历史文化的乡愁,他的文字承袭着简约诗意的传统,他的作品流露着最后贵族的清凉。……更有读者称,如果说鲁迅的文字有一种苦闷,毫不客气地朝自己抡鞭子,让无知识无意识的民众担当起拯救国难的责任;那么白先勇则擅长生动地讲故事,叙述完毕,悄悄隐没了自己,留下读者孤单垂泪,或者令他们不由得自己去寻鞭子。”


      作为国民党高级将领白崇禧之子,白先勇生于桂林,长于南京,就读于台湾,现居美国。白在追忆自己的身世时总喜欢说自己“生于忧患”,这不是没道理。他的生活经历很复杂,甚至连他都无法说出自己的家乡究竟是哪里。出生于广西桂林,辗转于重庆、上海、香港,后来随父到了台湾,最后又前往美国教书至今。这并非一个单纯意义上的地域混乱感,更重要的是他赶在了一个变动的时代。“丰富的经历让他的作品显得很独特,有历史感,而且格局很大。”北大艺术学系主任叶朗教授说。

      少年时期的人生便已历经大起大伏,特殊的成长背景,他的身世和他的悲凉风格,以及他自己的一种抱负和在台湾隔海相望,对传统文化的传承记忆,很多人甚至把他的作品和张爱玲的小说相提并论。

      用白先勇自己的话说,他生长于一个“乱世浮生,‘过去’是如此的彩色缤纷而又沉重如山”的年代。显赫的家世,离乱颠沛的阅历,国家命运的挫折,民族文化的仿徨,对一个深于用情、常怀“赤子之心”的“天生文学家”,文学是他的最佳的归宿。

      作为将门之后,白先勇的血脉里竟没有丝毫的军旅英武之气,倒是有一种“红楼”女儿的娟秀和清灵,他尤其擅长人物刻画。他笔下的人物,个个栩栩如生。而他写女人,尤其细腻生动,所以於梨华在评论中写道:“我认为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国,没有一位作家,刻画女人,能胜过他的。”

     《永远的尹雪艳》开头的第一句:“尹雪艳总也不老。”就是这七个字,念在嘴里,像嚼一颗青橄榄,几层滋味次第沁出来,然后是长久的回味。

      他少年潜心西学,晚年回归传统, 68岁的他,至今未婚。

      对白先勇,作为台湾知名作家,他的出身,和10多年前公开自己同性恋的身份,使人们对他的关注有了更多综合甚至是复杂的理由。

     “你怎么定位你的挚友王国祥在你生命中的位置?”朱军在发问。

     “他是我很大的一个精神支柱。我为这一生中有这样的一个知己感到幸运。”仍是风淡云清,轻言细语。失去挚友的哀痛似乎终于抚平。

       白追求的是文学艺术,而王是一个科学家,两人有着不同的方向,但贵在相互理解与扶持。当白创办的《现代文学》杂志(该杂志捧出了不少有名的台湾作家:段彩华、王祯和、杜国清、林怀民、三毛等)因资金问题而一度陷入窘境,王毫无二话的拿出自己的奖学金全部投入杂志。当时科学类的奖学金是四五百美金一个月,六十年代而言,这不啻为一个大数目。然而最后王得了再生性造血骨髓坏死。白为他访遍了美国大大小小的医院,甚至街头简陋的小诊所也不放过,还到中国大陆,背回两麻袋气味刺鼻的草药。“我与王国祥便展开了长达三年、共同抵御病魔的艰辛日子,那是一场生与死的搏斗。”但王终究还是走了。白先勇写道:“人生道上的风风雨雨,由于两人同心协力,总能抵御过去,可是最后与病魔死神一搏,我花了我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心血,来打这场仗,但最后我们还是败了,一败涂地。”

     “国祥送我到门口上车,我在车中反光镜里,瞥见他孤立在大门前的身影,他的头发本来就有少年白,两年多来,百病相缠,竟变得满头萧萧,在暮色中,分外怵目。开上高速公路后,突然一阵无法抵挡的伤痛,袭击过来,我将车子拉到公路一旁,伏在方向盘上,不禁失声大恸。”这篇至情至性的《树犹如此》,是白在王去世后6年后才写的怀念文章。

      自从10年前向新闻界坦然承认自己的同性恋倾向后,白先勇终于不用面对世人无休无止的追问:“为什么一直独身?”

     大屏幕上,是白先勇和王国祥的黑白双人照片,恰同学少年,二人都是英姿勃发,给人一种青春永驻的印象。《树犹如此》不是虚构,全完真实。白先勇在这里从容讲叙的男人之爱,切肤彻骨铭髓。两个人同是少年壮志,白先勇似乎处处坦途,王国祥却前路多舛。他辗转加拿大、德州,终于不得不放弃理论物理,在洛杉矶找到一份研究人造卫星的工作。每临假期,王国祥就会到白先勇位于圣巴巴拉巴萨隆那道940号的宅院中与老友厮守。可是,由他建议栽的三株意大利柏树中最欣欣向荣的一株却突然死去了。此后不久,他的再生障碍性贫血的旧病又复发了。三年之后,“我执着国祥的手,送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霎时间,天人两分,死生契阔,在人间,我向王国祥告了永别。”


     “春日负喧,我坐在园中靠椅上,品茗阅报,有百花相伴,暂且贪享人间瞬息繁华。美中不足的是,抬眼望,总看见园中西隅,剩下的那两棵意大利柏树中间,露出一块楞楞的空白来,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写此文时的白先勇一定是把对王国祥的万千感情藏于笔端的。无限热烈都内敛于字字句句之间,哀而不伤,痛而不怨。


      是的,树犹如此,但人事已非。他说他最喜欢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一句诗:“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尽花辞树”,40余年的有情人生,换来的却是斯人独憔悴和无尽的哀痛。这种痛,他用了整整六年才直面接受,才能写下《树犹如此》。


     那么现在,退休之后,更显得形单影只的白先勇,他寂寞吗?

     朱军也在追问这个问题,“我用文字解忧——”白先勇回答,然后是他展颜一笑,这笑也是淡淡的,轻云一般,揉在恬静里。

      接着,他说:“法国《解放报》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写作?’我写作是因为我希望用文字将人类心灵中最无言的痛楚表达出来。我想这是我写作的真意。”

      一个脆弱的心灵不敢凝视美丽,因为他知道所有的美丽都会褪色,所有的生命都将逝去。一个强健的心灵敢于面对哀愁,因为他知道所有的哀愁都将淡远;所有的哀愁,有一天,都能被咀嚼、被纪念、被转化,成为永恒。

    人生在世如一梦,长沟流月去无声。只有白先勇,总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