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青少年
您的位置:首页 > 嘉兴青少年 > 嘉兴人文
嘉兴人文

新篁寻古

发布:2009/11/5 16:03:28   点击:8213

  我经常做一个梦,背景永远是不变的水泥楼房、马路和河滩,而情节往往大同小异——

  一幢灰色的两层小楼房,楼前一条微宽的小路,我环顾左右,无人经过,特别是没有“野和尚”的踪影,于是我放心地迈开脚步,穿过小路,走向河滩,顺着台阶走下去,慢慢蹲下来,用手轻轻地拨水,打散一个五岁孩童的倒影。忽听得一声惊呼:“又去河边了?怎么不听话的?”是我外婆的声音,她急急地迈着她的小脚,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河滩边,一把拎起我往岸上拽,一边又气又急地说:“河里有水鬼的,会把你拖了去!”……

  那是三十年前的新篁,水泥楼房是当年新篁的邮电所。妈妈在那里工作,也是我和妈妈、外婆,后来还有妹妹一起生活的家。

  新篁老街

  新篁在嘉兴市区的东南方向,距嘉兴城区二十多公里。早在唐宋时,新篁一带开始慢慢聚成村落,因竹林茂密,所以乡人都称之为竹田里,又简称竹里。明朝弘治年间(1488~1505),竹里新出现了丝竹行,是为“新行”,新行有了简单的商业贸易,商民们开始聚居,小镇雏形渐渐出现。新篁穿镇而过的一条溪流,贯通南北,在中段分流折而向东,流经平湖乍浦汇流入海。纵亘南北,中间分流向东,形如一个“丁”字,故名“丁溪”。江南水乡的对外交通主要依赖水路,所以新篁与众多古老小镇相仿,沿河而成市。在丁溪的两岸,慢慢形成了新篁小镇。到了明万历二十四年(1596),当时的县令陈儒在这里设了政府的粮食储备仓——“常平仓”:“谷贱则减价以出,谷裕则增价以入”,歉收时卖出,丰收时收进,以平抑物价和备作救灾物资。从那个时候开始,新篁以“新行镇”的称谓写入了各个府志、县志。新篁一带口音,“行”读作“杭”,所以乡人开始习惯称新篁为“新行里”,或直接称“行里”。东坡有云:“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乡人颇具先贤遗风,坊间乡里,竹林茂密,所以“行”也渐被“篁”替代,成为现在的“新篁”。
  
  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沿河两岸的两条老街一直都是新篁最热闹的地方,几百年未曾有过大的变化。沿河而筑的砖木结构的古老民居,延续着新篁几百年的小镇风情。而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相继建成的百货商店、供销社、粮站和邮局等等建筑,给小镇带来变化的同时,也进一步强化了古镇老街的中心地位。上世纪七十年代新篁对外的交通,仍以水路船运为主。爸爸当年从嘉兴到新篁,坐船要花费半天的时间,如今只需四十分钟的车程。对外交通的变化,使得小镇的中心地带,从两条沿河老街,渐渐北移到扩充后的新街区。新街上的“农工商超市”、银行、药店……早已取代了当年的供销社和百货商店,成为小镇新的集市中心。短短三十年,小镇的变化也许比先前的几百年都要大,这也是我和妈妈这两代人共同的经历。
  
  穿过铺面林立的新街,我们拐入了新篁老街——丁溪两岸的“镇东街”和“镇西街”。走在老街上,零星的几处小竹林已不复当年“天开水竹乡”的气势。沿河年久失修的民居,也颓现着无助、自弃的破败气息。那些简易低矮的水泥楼房,如今看来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但在我出生前后的那几年,相信都是欣喜地、急切地出现在新篁老街上,俯视着相邻的低矮民居,得意洋洋地驱赶着所有古旧气息,现今却同样无助而孤单地停留在原地。“这是当年的粮站,这是当年的百货商店,全新篁就此一家,要买东西只能上这儿。”一边走,妈妈一边指点着这几幢灰色建筑。在已弃用的百货商店的水泥墙面上,遗留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八字石刻标语,心内暗叹当时年代的朴素愿望,如今方得以一一实现。“再走过去,余嘉桥堍,就是老邮电所了。”
  
  我们一路往前,在一幢两层楼的水泥建筑前停下了脚步。一楼剥落的绿漆大门提醒着路人,这里曾经是镇上唯一的邮电所,它和二楼缺了玻璃的窗户一起紧紧关闭着,与镇东街的百货商店一样,空置不用。当年来往新篁的所有信件都要在这里中转,小镇的人要往外打个电话,也得来到这里。镇邮电所原先租中桥堍的镇供销社房子作为办公地点,后来余嘉桥堍的房子造起来才搬了过来,二楼作为员工及家属的宿舍,让我在那里从一个小婴儿长大到一个儿童。我抬头望着二楼东边的窗户,仿佛看见一个五岁孩童的头探出窗外,向湖面上张望。我慢慢回过身子,发现身后的小溪距门不足三米,而它在我的梦中却是如此宽阔难逾,盖因我的记忆只定格在五岁孩童的眼光罢。我牵着儿子的手,三两步就走到河边,惊喜地发现河边真的有台阶,与我梦中一模一样的台阶,我的记忆没有完全骗了我。我并未走下台阶,只是站在岸边看着水草横溢的河浜,心内暗念梦中那条映见倒影的清澈小溪,它与我幼年最害怕的新篁流浪汉“野和尚”一般,再也不见踪影。
  
  抬起头,不远处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盯着我们看,待得我们走近,妈妈和她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对方的名字。妈妈姓罗,这位长者一口一个“小罗”,浑忘了她俩倶已华发满头,恍似回到了三十年前,两个青年妇人执手闲话家常。她把孩子放到地上,推着我们进了屋——位于镇西街的沿河老宅。在低矮却阴凉的木屋内,我逗弄着这位阿姨的孙子,心想当年她们也正是我这般年纪,而我和我的儿时玩伴——这位阿姨的子女,恰是眼前这两个小孩的年龄,地点不变、人物不变,只是时空转变,带来了两个新生小人儿,正小心翼翼地互相试探着……

  太平寺与太平四绝

  旧时新篁曾有太平寺、六如庵、关帝庙、施相公庙等多处佛道庙观,如今只剩一个太平寺。太平寺是新篁著名的寺庙,其山门匾额,乃是集选张廷济行书“太平寺”三字而成,疏朗有致、秀气大方。又有“太平四绝”之“太平古井、独门伞拳、楠木大殿、无字碑石”远近闻名。作为镇上留存的唯一的寺庙,自有其缘法造化,里人也是颇有些传说在里面的。

  太平寺始建于南宋绍兴三年(1133),南宋高宗曾避难于寺中,故原名“报恩寺”,在元代时遭毁。重建的时间,一说是太平寺所售参观门票背面的简介——明朝洪武年间(1368~1398)重建;另一说是新篁镇志《竹里述略》里的描述,明弘治年间(1488~1505),寺僧惠朗重建。虽然重建时间前后相差百多年,但有一个传说是相同的,就是明朝洪武或弘治某年,新篁当地流行瘟疫,而饮用寺中井水的人却没有被传染,四方村民闻讯后纷纷赶来寺中求水保平安,从此改称太平寺,也称太平禅院,延用至今。寺中古井也因此而成为“太平四绝”之一。我们在太平寺山门右侧看到了这口古井,井盖紧封,上设龙王神案,可见已久不汲用。听庙里人讲,井中仍有水循环,但“古井寒泉”作为古之遗留文物,只供乡民祈福,不轻易汲用。

  太平寺香火最盛时,当年其山门左边是关帝殿和吕祖坛,右边是随粮王大殿;寺后有文昌阁魁星阁,阁旁有僧房、方丈室、华严经室、茶寮、禅堂等;方丈室后面是沸雪轩,轩之右是元代陆处士墓等等。

  岁月荏苒,现在的太平寺规模不大,但建筑结构还是仿效杭州灵隐寺,有金刚殿、大雄宝殿、方丈殿、罗汉殿等等。八百多年来,太平寺屡经毁建,唯大雄宝殿屹立不倒(大雄宝殿即“太平四绝”之一的“楠木大殿”)。几百年来,虽有内部修缮,但从未尽数拆毁过。据史料记载,1938年,侵华日军火烧新篁镇,镇上两千多间民房化为灰烬,太平寺自然不能幸免,但楠木大殿竟能在战火中独存,堪称神迹。解放后楠木大殿曾被镇粮站作为仓库存放粮食。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楠木大殿作为宗教迷信场所又险遭三次被拆,但最后都以拆庙之人失败而告终。乡人传说,楠木大殿梁上盘有巨蛇,毁庙众人在拆的过程中都亲见巨蛇盘梁而被吓退。蛇确有栖身木制老屋、以仓鼠为食的习惯,俗称“家蛇”。“巨蛇护殿”的传说,虽有夸大的成分,但很有可能真有其事。楠木大殿历经几百年而未遭毁弃,也是太平寺的劫数缘法。

  这次我们来得却不凑巧,太平寺的大雄宝殿因梁柱坍塌而关闭重建。据寺内师傅讲,原本是要修葺的,但在进行过程中发现殿内多根梁柱腐朽不堪,实难修复,遂尽数拆毁再建。我心忧千年古殿毁变假古董,师傅解释道:“断断不会,我们在原地基上再往下打深,然后再在原地盖起大殿,所用材料大部分仍为旧殿楠木,这些楠木已重新油漆待用,旧榫也垒至空地,概不丢弃。实在有腐朽蛀烂的,方以新料替之。”并带我去寺西空地看了新上红漆的几十根大楠木,上覆稻草以遮阳,森森然静卧,我忍不住触手抚之,焦阳之下,刹时心静。

  因为大殿维修,太平寺所供的佛菩萨和关帝、吕祖、魁星等暂被请至边殿。太平寺将佛道混供一寺,虽属少见,却也不悖乡间信仰。而太平寺渐渐形成今天的佛道混供形式,也是有些来历的。据史载,吕祖坛与关帝殿一起在清乾隆年间(1736~1795)先后被重建,因乡间善男信女求方治病屡有应验,香火开始日益旺盛。张廷济曾有一次吃腌鱼被鱼刺卡喉,求医不果,去了他家隔壁的太平寺,在吕祖坛前得一医签,授“以饴调蜂房咽”,结果药到刺除。藉着名人效应,太平寺的吕祖灵签开始声名远播。
  
  文昌阁的由来和沿革历史更久远。明朝嘉靖时(1522~1566),嘉兴人吴鹤与高道渐在太平寺读书,在寺中建起了一个小阁——沸雪轩。在寺内墙角处我见一石碑,是明嘉靖时吏部尚书吴鹏——吴鹤的兄长所撰的《沸雪轩记》,解释了小阁之所以命名为“沸雪”的来历:当时寺内千株槜李树,花开如晴雪,小沙弥在树下花间煮山泉泡茶,一时间泉沸如涛声,斯时斯景,是为“沸雪”也。清朝顺治(1644~1661)初期,有新篁镇人蒋澹林在太平寺中读书,因为乡中读书人高中举人的非常少,蒋于是在太平寺中结社,招乡里年轻子弟入社一起念书,互相促进、提高文采,此后果然乡间子弟屡屡有中。嘉庆初年,张廷济召集同好文人,不定期在太平寺或其他场所以文结社。到了清嘉庆十三年(1808),当时的寺僧湛宗重修前人沸雪轩,予乡里文人聚会提供一个相对固定的场所。延至咸丰二年(1852),太平寺在沸雪轩中奉起了文星像,供善男信女膜拜。清末社会动荡,沸雪轩与文昌社渐渐废止。唯文星塑像和关帝像、吕祖像一起,在太平寺中保留了下来。佛道混供,寄托乡间里人心中祈愿。
  
  太平寺于1992年恢复香火,在当时的住持宏正法师的主持下,一一将寺内建筑或修复或重建。在山门左首,“太平晓钟”的那口大钟肃然静立,我趋前细看,今之“百年幽灵钟”亦是1995年在宏正法师的主持下重铸的。如今,宏正法师圆寂后留下数千枚舍利子遗福后辈。《竹里述略》里曾描述太平寺四高僧:祷雨立应的金和尚绍升、独创伞拳的自焚僧隐禅、仙登普陀的行脚僧诚非、为乡人治病的医僧莲洁,如今的宏正法师当能位列其五。
  
  “独门伞拳”亦是太平四绝之一,也是一门全国独有的武术套路,属太平四僧中的隐禅大师独创。坊间有云伞拳创始人是康熙年间的隐然和尚,隐然、隐禅同为康熙年间新篁太平寺僧人,乡音“然”、“禅”同音,疑为口误,应为同一人。隐禅和尚曾于暑天在经室中敞衣饲蚊,如此佛心,他所创的伞拳想必也是温和敦厚,只为健身防身之用,不事攻击。经朋友指点,我在嘉兴人“二水居士”的博客上看到其收集整理的伞拳歌诀和套路,“……调神养息丹田气,以气催功伞似飞……”可以想象把一整套伞拳施展开去,必如鹤舞厅堂,温和优雅。据悉,嘉兴律师界有成立“嘉兴律师伞拳队”的构想。岁月更替,这套全国独有的新篁伞拳在这些有心人的努力下,传续有人。
  
  “太平四绝”另一绝是“无字碑石”,关于其来历多方难考。在《竹里述略》里有描述明万历间县令陈儒在新篁建常平仓时,曾刻一石碑,额题“常平仓”三字。后常平仓址废,石碑偃卧于草林间,年深日久,顽童攀爬敲打、耕牛蹄砺角磨,所刻碑文渐渐剥落。清嘉庆中期,张廷济藏而覆置,碑得以存。但未有直接证据表明此碑即太平寺无字碑,故记此存一疑耳。因寺内大修,这块“无字碑石”靠在前殿墙脚,毫不起眼,若无寺人指点,实无缘得识。
  
  太平寺后院小楼,曾为新篁名人张廷济故居,旧时与太平古刹只隔一沟,如今已围在太平寺内,成了太平寺西北角的一部分。张廷济与太平寺渊缘颇深,太平寺之所以形成如今的佛道混供形态,想来与张廷济推崇道家一派的隐士作风有莫大干系罢。
  
  张廷济与“新篁十景”
  
  几百年的新篁,最有名、最为后人称道的人物,便是清代的金石家、书画家张廷济,其生卒年史料有称1768~1848,但据现居新丰的张氏后人张虓介绍,家族代传张廷济生卒年为1768~1835。山灵水秀之地,总会出俊秀之士,而这些名人又会使一方乡里声名远播。新篁也不例外,因为出了金石名家张廷济,新篁始得以名声在外。清代著名的学者和教育家阮元在浙江任巡抚时,曾广为发掘浙江文人,他听闻新篁张廷济的才学,专程赶去新篁与之结为金石之交,两人大力倡导考据之风,领一时风骚,新篁一镇因此得以广为外人所知。从阮元赠张廷济的两首诗中可以看出那跃然纸上的惺惺相惜之意:“诗人旧居传梅里,名士新居在竹田;解得楚辞篁字意,清阴满地绿如天。放梢新竹密围楼,金石奇文自校雠;学得齐桓陈柏寝,也应权拜小诸侯。”
  
  张廷济原名汝林,字顺安,号叔未,晚号眉寿老人,清嘉庆三年(1798)乡试第一名高中解元,之后一直留在新篁祖居中从事艺术创作和古物收藏,曾自我形容生活方式是“使卖字钱,吃种田饭”。其子张稚春同为清末解元,乡人称为“父子解元”。清末时局动荡政界冗杂,推想以张廷济之隐士作派,在仕途一道或难有上升空间。这反过来倒也使他以一颗平和之心从事艺术创作和研究,《清仪阁印谱》、《清仪阁题跋》、《桂馨堂集》和《眉寿堂集》等,这样的艺术成就,若浸淫官场俗世,实难有所作为。张廷济在工于诗词书画之外,喜收藏各类古器文物,尤其擅长文物鉴赏和辨伪,是清代末期著名的书法家、金石家、文物鉴赏家和收藏家。一直到今天,收藏界还屡有发现辗转流传下来的张廷济所藏珍贵文物,如青铜器、紫砂茶具和书画等。我曾在嘉兴博物馆看到张廷济的一幅扇面和他收藏的明制紫砂一滴壶。扇面笔意浑厚有力却不事张扬,隐隐然透露出旧时文人闲适洒脱的名士派头;而一滴壶直径不过三厘米,小巧可爱。遥想当年张廷济或许正是一手轻握一滴壶,一手执笔在扇面题字作画——斯时斯景,正是一副令人欣羡的“富贵闲人”图。
  
  张廷济故居旧时乡人称其为“张家故居”,史称美园。园内建筑曾有清仪阁、醇雅堂、考堂、寿堂、蒋园和槜李亭等。清仪阁内收藏的金石、书画、碑板等等,在当年“甲于两浙”,惜在清咸丰年间(1851~1861)毁于兵乱,所藏古物散佚殆尽。“咸丰兵乱”四字,屡见史籍,古物珍品,毁之无数。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正是当年横扫江南诸省的天国名将,遥想战乱荼毒,令人思之长叹。而故居所存其余建筑在抗日战争初起时,亦被日本兵毁于一旦。前后近百年间,太平兵乱,令人叹惜;而日军侵略,则唯有长恨。抗战后,藉其在新篁的财力和人缘,张氏后人又按故居原貌在旧基上重建了祖居。解放后故居收归政府所有,“文化大革命”期间,曾被用作“群众专政指挥部”。新篁的老人还记得张家园内有池子与小亭等,如今已悉数不存,所遗数间小屋成了太平寺的一部分。
  
  与张氏故居般渐致湮没的,还有“篁里十景”。“十景”作为旧时文人寻诗觅画之所在,是彼时文人墨客喜好的一种寻景方式,有天然形成的,也有后天建造的,各地皆有,泛于大同小异。若无鲜明人文特色,或后人不断破坏,其渐至消亡实难避免。“篁里十景”计有“太平晓钟”、“丁溪新涨”、“骑塘残雪”、“净湘槜李”、“禇坟早梅”、“溪南补竹”、“南舍春耕”、“流泉秋月”、“六如夕照”和“白洋烟雨”等。“太平晓钟”即太平寺钟声。“净湘槜李”指净湘寺所植槜李之景。相传张廷济之父从净湘寺引种槜李至家,并筑小槜李亭,以致张廷济多有描写槜李的诗作留传后世。“溪南补竹”是张廷济后人在南街补种新竹以增景致。“六如夕照”里的“六如”,指的是六如庵,清嘉庆中期毁于火灾,道光年间重建,惜如今未获寻见。
  
  新篁的桥
  
  新篁地处水乡泽国,乡间多桥。寻访间,一一觅得《竹里述略》曾提到的六座桥——南星桥、太平桥、大中桥、流泉桥、青龙桥和余嘉桥。而《竹里述略》里未有记述的、始建于民国时代的“洋桥”,也是六桥之外往来行人众多的一座桥,与其余六桥一起构成新篁七桥。如今这七座桥里面,现存只有太平桥、南星桥和大中桥是石板古桥,其余四座均是近年在原址上重建的水泥桥。
  
  流经太平寺山门的是丁溪,旧时曾为放生河,清康熙时隐禅大师的弟子维辉和尚,留下诗句云“莲池师可是前身,物我相关未了因;我喜会心曾不远,悠游鱼乐见天真”。横跨放生河的,是距今已有两百多年的太平桥,桥正对着山门。如前所述,丁溪是一条丁字形的小河,横贯南北,在“洋桥”处折而向东,故太平桥是南北走向,横跨在东西走向的放生河之上。现存的太平桥为乾隆廿九年(1764)重建,是一座单孔的石拱桥。桥柱旧刻联是“秦溪秀色来坤位,莘水光华集巽隅”。太平桥孔内有石刻和尚的雕塑,是一种水文标志。水乡古桥多有标注水平面变化的水文标志,均以造型各异的石刻雕塑的形式出现。这个“石刻和尚”呼应了桥北太平禅寺和桥下放生河的佛文化大环境,别具匠心。乡间里人多知此桥有几百年历史,故担心桥之存废,以手指桥身说:“你们看,桥桩都移位了,不修迟早要塌。”乡人担心甚是:与其塌了重建假古桥,不如及早修缮。
  
  横跨南北走向的丁溪,有五座桥,由南向北依次是:南星桥、洋桥、大中桥、青龙桥、余嘉桥。这五座桥相距都在一百米左右,连接镇东街与镇西街。

  溪流进入新篁,首先流经的是南星桥,故南星一桥又如新篁的门户。南星桥古时又叫新桥,清嘉庆五年(1800)重建,是目前嘉兴保存最为完好的七孔石桥。乡间学者张廷济曾在募建南星桥序中说:“夫古人云为善最乐,谓建桥为善……”桥之建成,改善了小镇的交通,方便了与外界的联系,是造福乡里的大善举。把“众乐乐”的大善举自谦为因求“独乐”才为之的小事,是为大学者过人涵养的体现。张廷济为重建的南星桥手题桥名,又题石栏额“文昌朗照”和“寿纪光华”。它的桥联刻有“山色云浮,澉乍浦百峰拱秀;波光银涌,汉魏塘两水安澜”和“虹跨珣溪,槜李纪春秋胜地;龙迎秦岭,里仁标吴越名乡”。南星桥桥身宽大,横两米多,纵十余米。站在桥中央,妈妈说了句:“如今看惯大桥,也不感觉这桥大了,当年都觉得这南星桥又宽又高。”南星桥石阶有毁损,不知何年乡人以水泥补之,顽皮小狗在水泥未干时印下了脚印,以致现今南星桥下新补石阶处有活泼梅花印,与古朴凝重的古桥相映成趣。
  
  迎着溪流往前,就是乡人口中的“洋桥”。洋桥是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政府所造,以仿日本木桥的建筑形式出现。“东洋木桥”与乡间古石桥相异,故乡人直呼为“洋”桥。解放后,木质经年腐朽成危桥,政府斥资重建洋桥,更名为“建设桥”,颇符当年之时代特征,但乡人习惯还是呼为“洋桥”。
  
  “洋桥”再往北一百米左右,是大中桥。大中桥又叫中桥,现存的桥是道光八年(1828)重建的四孔石桥。张廷济手书石柱联“喜鹊填成,从此题名联驷马;彩虹绾就,即令利市富千羊;玉带绾丁溪,圩接东西,市联南北;金波胜甲溇,谷丰冬夏,榜发春秋”,全联囊括了读书人金榜题名、商人日进斗金、农人秋后丰收等祈愿,朴素却又真挚。
  
  百多年前新篁没有高大建筑,站在太平、南星二高桥上,能遥望乍浦远山,正所谓“如眉如黛,隐然可数,天然一画本也”。当年张廷济等乡间文人,闲余寻诗作画多上太平、南星二桥。前人金文垂留有一新篁竹枝词,在文人的笔下,太平、南星二桥浪漫而绮丽。
  
  大中桥往北,在镇西街上,有一座东西走向、与南北丁溪平行的小桥:流泉桥。流泉桥旧时也曾作楼前桥,其实“流泉”“楼前”,在新篁当地人口中发音并无二致。现今的流泉桥是在原址上新造的水泥桥,桥边还剩有两根废弃的桥柱,当是乾隆四十九年(1784)时重建的流泉桥的桥柱了。流泉桥的“流泉秋月”是“篁里十景”中的一景,惜乎如今的流泉桥是近年新造的水泥小桥,生硬而粗糙,站在其上赏月,委实大煞风景。
  
  走过流泉桥,距大中桥一百米处、与大中桥平行的,是青龙桥。青龙桥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原址上重建的。听乡间老人讲,重建前的青龙古桥是三孔石桥。青龙桥以北,是余嘉桥。余嘉桥也曾写作俞家桥。余嘉桥堍即是前述的新篁老邮电所旧址,是我们当年工作生活的所在。现存的余嘉桥是新建的水泥桥,但望其石材桥墩隐约还在,应该就是乾隆年间重建余嘉桥的桥墩了,惜石柱联随桥之重建而散失,桥柱旧联曾曰“一水北来凭管轮,千家南望是权舆”。据乡间老人所言,余嘉桥是单孔石拱桥。
  
  由北往南,南星桥是七孔石桥,依次递减为大中桥四孔、青龙桥三孔,最后余嘉桥最小成一孔。这样的布置有当时乡间民俗风水上的道理。民间云流水是财,丁溪由北入新篁,是以南星桥最宽大,起纳财作用。后来流经的几座桥,桥孔越来越少,以期使流水越流越慢、越流越小,流出新篁既慢且小,以期新篁能聚财。也是乡人纯朴的祈愿。
  
  如今七座石板古桥只剩三座,不免惋惜。但新旧更替,原是世间常态,只是心愿古镇新篁不要在发展中失之偏废,以致人文历史尽皆散失。保护,是另一种重生和发展。历经几个世纪的村镇,其古气断不会轻易在喧嚣的尘世中散失。也许某天,在新篁能重现“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情景,成为现代人为涤荡心灵而暂时遁处的一方世外天地。